陈阿谣

[邰方]长夜安隐(三)


“愣着干嘛?先去洗漱吧。”


邰伟将一条浴巾塞进方木手里,便赶着人进了洗手间。


“浴室花洒的冷热水水管接反了,记得往反方向拧。”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方木拉开浴室门,愣愣的顺着邰伟的一声声催促打开花洒,然后被迎头泼下的冷水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把水龙头关了。


对,冷热水接反了的……


心不在焉的冲了个澡,披着浴袍走出来的时候,邰伟已经简单收拾了客房,床单已经重新铺好了,正在套被罩。


“不打算帮帮忙吗?”


方木沉默的走过去,抓住了被子一角,刚好挡住了邰伟往里伸的手,于是又被挥开,“算了,你别上手了,去沙发上坐一会儿等着。”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方木竟久违的感觉到了大概5岁之前才体会过的去老师家做客时候的拘谨,他还穿着浴袍,软顺微黄的头发柔柔的垂下来,两手放在腿前,静静的看着邰伟忙活。


等邰伟换好了床上用品回头去看时,被这样一副乖巧模样的方木盯得一愣。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方木,——之前的他总是锋芒毕露,有个性有棱角,即便后来看到了他敏感脆弱的一面,可在邰伟心里,这个青年,这个小孩儿永远都是骄傲的。


所以当看起来这样软乎乎的,糯糯的,甚至是有些踌躇的方木望过来时,邰伟的心突然悸动起来。


“咳咳——”邰伟清了清嗓子,“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方木还是没说话,只是微微歪着头看他,似乎很是疑惑。


“怎么了?”邰伟不禁发问。


“邰队——”声音被方木有意拉长,“不想问问我对于案情的看法吗?”


“如果你想说,你会开口的。”邰伟又翻出了一条浴巾,“如果你想疏理案情,茶几上就有之前我整理的资料,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休息。”


邰伟不是不着急,可他无法忽略方木死人一般的脸色。


没有想象中对案情的迫切探寻,方木心中提着的那口气不但没有放下来,反而愈发滞涩。


不对劲儿,不应该是这样的。


纷繁曲折的案情,凌乱复杂的现场让他本就难忍的头痛愈演愈烈,仿佛无数虫子在噬咬,现在又多了个态度大大异于往常的邰伟,方木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了。


使劲晃了晃头,他还是决定先把邰伟放在一边,专注于案情。


从衣柜里翻出一身邰伟的睡衣,方木胡乱套上了,有些宽大,衣袖裤管也长了些,趿拉着拖鞋翻身上了床。


奇怪得很,明明身体已经疲累到极限,可是大脑神经依旧在叫嚣着工作,方木只好靠在床头,尽可能的把精力放在一处。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幽深的水箱,鲜红的血液,雪白的裙裾,方木猛地睁开眼,心脏的跳动剧烈而又迅猛,白日里在飞机上和邰伟车里的憋闷感再一次出现,晚上好不容易咽下的半碗面开始在胃里翻涌,方木喘着粗气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拉开窗帘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夜间清凉的风吹进来,嗅着微冷的空气,终于把胸腹之间的翻江倒海压下去一些。



深夜,一道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推开了房门。


邰伟半夜醒来觉得口渴,摸到客厅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之后才发现凉水壶旁边放着一个用过的杯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家里住了另一个人。


回想起方木一整天明显不对的状态和脸色,邰伟犹豫了半晌还是轻手轻脚的试探性推了一下门。


门没锁。


邰伟以为屋里的人必然在床上沉睡,毕竟折腾了一整天,这人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不睡觉干什么?


然而房门推开,他一眼便看见了那道清瘦的身影正屈着单膝坐在正对着楼下花园的窗台上,窗户大开,他头枕着窗棱,正微仰着静静注视着天空,也不知道他在这看了多久。单从这屋里的温度来看,绝对很久了。


邰伟合理怀疑,方木根本就没睡,从进了房间开始就是这样的状态。而且他更怀疑,这一个晚上,他都打算这样度过。


邰伟心里突然说不出的烦闷,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脸色瞬时也难看了起来,脚下未动,就这么拧着眉头看着那个人。


房间里没有开灯,借着如流水般的月色掩映之下,方木的脸色白的有些透明,身子也单薄得伶仃,明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邰伟却觉得这样的方木脆弱得仿佛茫茫大海中的一块小小浮木,被浪花拍打着,裹挟着,马上就要支撑不住沉入海底。


邰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方木突然转过了头,四目相对,邰伟清清楚楚看见了方木眼中的晶莹,可是那眼神很凉,凉的发冷。


邰伟就这样痴痴的看着,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还不睡?”


走近摸了摸这人的胳膊,隔着睡衣都能感受到皮肤的冰凉,邰伟有些气恼眼前人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使了些力气把人从窗台上拉下来。


不知是坐了太久腿麻了没知觉,还是吹了太久的凉风四肢都有些冻僵了,方木只觉得自己根本感觉不到双腿双脚的存在,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直直的往下倒。


邰伟也吓了一跳,靠着刑警敏感的神经和迅捷的身手弯腰一捞,带着方木细瘦的腰身就把人捞进怀里撑了起来。


把人揽在怀里的一刻,邰伟的第一感觉是冷。


方木身上太凉了,几乎没有一丝热乎气,他就这样贴着都被冷得一个激灵。


第二感觉就是硌得慌,其实从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邰伟就看出这人瘦了太多,只是没想到这人身上当真是只剩一把骨头了。


“怎么回事儿!”


被人捞起来之后,眩晕感才慢吞吞的跟上来,方木阖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等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床上,邰伟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方木下意识的偏头想要避开这道灼人的目光,“没……”


一个字还没说出一半来,就被迫闭了嘴。口中开始不停的分泌唾液,喉咙底也酸酸的,方木忍不住的一直吞咽着。


“方木?”


应该是受了凉,胃里一点一点慢慢的鼓起来,听着邰伟叫他,心绪一乱,腹内又是一胀,腹底好像有一大股寒气,被热烫的逼了上来。


“咳咳……咳咳咳……”喉咙一痒,方木忍不住的直咳嗽,胸口立刻有什么东西炸裂一般的冲出来。


方木几乎是全凭本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邰伟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人踉踉跄跄一路七扭八歪的冲进洗手间,重重的跪在了马桶旁边的瓷砖上,邰伟根本就没搂住。


刚才僵成一团的肠胃,这会儿竟慢慢的收缩起来,晚上吃的面半点都没消化,全都呛了出来贡献给马桶,他胸口堵着,心跳都跟着跳的无序,忍不住手握成拳,重重的在胸口处一下下敲着,空空空的声音邰伟听着都觉心惊。


按下方木的手,邰伟在他胸口处用掌根打着圈按揉着,见人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便轻声劝着他深呼吸。


光是吐出来根本没用,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涨着不舒服,方木有些烦躁,借着邰伟的力撑着旁边的洗漱池站了起来,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


这一下掏空了方木所有的体力和精力,几乎是挂在邰伟身上被人扶了回去。


邰伟把人安置在床上,又去烧了水,翻了翻客厅药箱里的常备药。他多的是跌打损伤的药膏药油,还有外伤的消毒酒精和纱布,有关于肠胃药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来一盒不知什么时候塞进最底下的,看了看日期,果然已经过期两年了。刚好水烧开了,邰伟起身去倒水,顺手把那盒药扔进了垃圾桶。


“喝点热水。”邰伟端着杯子进了屋,“家里没有常备药,你需要什么药?我去买。”


“不用……”方木伸手接过杯子,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食道滑下,略略安抚下内里的翻搅。方木不敢多喝,便用手捧着杯子,权当暖手。


邰伟也不坚持,又出了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个棕色的小瓶子。


他在床边坐下,掀开了方木腿上盖着的被子,接着,温热的手就抓住了瓷白的脚腕,方木双腿一抖,往旁边躲了躲,“你干嘛?”


“裤腿掀上去。”


邰伟也不废话,见方木没什么反应,直接自己动手将睡裤宽大的裤腿往上撸,挽到大腿处。


膝盖处已经淤青发紫,凸出的盖骨与玉藕似的小腿极不相称,是过于细瘦了。


倒出一些药油在手心里,慢慢搓热了才覆上伤处,第一下就感觉到手下的人浑身一抖,忍不住的想要往旁边躲。


邰伟一手把人的腿扣住,一手开始继续在膝盖处按揉。方木疼得挣扎起来,双腿也禁不住的屈伸,痛吟声被压抑在嗓子里,偶尔溢出来一两声,听得邰伟心都直颤。本来想给人一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别再这样伤害自己,现下无论如何也舍不下心了,邰伟将按揉的力度放轻了些,嘴上安慰道,“忍一忍,木木,不把瘀血揉开你明天肯定站都站不起来,别提走路了……”


方木疼得冷汗直冒,等邰伟结束了按摩,枕头下的布料都被洇湿了一片,邰伟从床头抽了两张纸帮他擦了擦,见人已经接近昏迷过去,只是身体还是有些缓不过来的无意识微微发抖,自己的心脏也揪成一团。


“邰叔叔,我疼……”


邰伟本来想要拿枕头给他垫着的手不知怎么突然就僵持在半空中。或许是怀里人颤抖的过于令人心疼,又或许是他的呻吟中透露着虚弱和无力,更多的大概还是因为他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无意识的对自己喊疼。


邰伟面露不忍之色,挣扎了许久,探出去的手指尖微微蜷起来,终究是不能狠心地把他这样无力的身体放到枕头上靠坐着,而是顺从自己的心把手收回来,轻轻拥住他的身体,将人揽入怀中,轻拍着他后心,喃喃的安慰着,“木木,不疼了,不疼了,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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